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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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岳彎彎怕自己哭得滿臉涕淚的模樣不雅觀, 被人看見了又要在背後說道,她埋著頭一路急沖回了寢殿,便鎖上了大門。打了水, 替自己清理了面容,抹去了臉頰上殘留的淚跡。

皇後一直不肯出來, 眾人都擔憂不已, 可是無論怎麽勸也不行, 妝成更是懊悔。直至乳母抱著青鸞過來,說小公主餓了啼哭不止,岳彎彎才擦幹了臉上的淚痕, 終於想了起來, 她還有女兒。她拉開門, 將青鸞抱了進來。

青鸞乖乖的,像是已經被乳母哄好了, 安靜地躺在繈褓裏頭,只是小臉蛋上還掛著清淚, 睫毛還沾著粒粒濕潤, 岳彎彎心疼極了, 抱著青鸞哄了一會, 坐到榻上, 拉開了衣衫, 給青鸞餵奶。

她現在的奶水還是不大夠,因此又給青鸞找了一個乳娘, 然而青鸞卻有點兒挑剔,像是能認得出母乳,對她的乳娘不太滿意,有時候會突然地哭起來, 沒有辦法,大多數時候還是岳彎彎親力親為的。

青鸞貪婪地吸吮著母乳,等到饜足的時候,再也不哭不鬧了。

然而岳彎彎滿腹委屈和心事,一直到這時候也沒緩過來,她實在已經騰不出力氣陪著青鸞玩耍了,她將青鸞交給乳母以後,便再一次閉上了宮門,枯坐在內。

這段時日以來,她在深宮之中,拜元聿所賜,得以衣食無憂。這樣的日子,在以前的她看來已經是無法想象的了,究竟是她,太貪心了嗎?得了富貴,還想要情愛。

可是他不知道,她不是因為他是天子,她才心甘情願來神京的啊。

她就只是因為愛著他。

一個卑微的,生命便好像塞北的一株蓬草般的女孩兒,原本是那麽不惹眼,可是她卻心比天高,就連在帝王身上,她也奢望著愛和獨寵。

寂寞的滴漏,從鏨銀的壺身上,一絲細隱水光一瀉而下,落在耳中,猶如寒砧聲聲擊在心上。

眼眶漸漸溫熱,變得模糊了起來。

也不知過了多久,殿外的妝成扣了門,岳彎彎本不想理會,然而還沒等開口,妝成便稟道,是崔氏小娘子阿綾請見。

崔綾一定又是入宮來看望她的姑母的,順道來了甘露殿,也不知意欲為何。岳彎彎忙擦了眼淚,端正地坐到菱花鏡臺前,對外回道:“請崔娘子進來。”

“諾。”

崔綾大方地邁入殿門之時,只覺裏頭偏暗了一些,時辰還早,卻已燃起了簇簇火燭。

軒窗支起,露出窗外滿天映染的流霞,數只大雁一掠而過。

皇後坐在向窗的妝鏡臺前,擱下了眉筆,似在梳妝,將一支象征著皇後尊榮的鳳銜牡丹金釵緩緩簪入鬢間。在看清那支曾屬於李皇後的步搖之時,崔綾的臉色出現了細微的撕裂,然而很快,她便又穩住了。

此地無銀三百兩,只有心虛之人,方會想到在這個時候,用這些徒有其表的東西來示威吧。瞧瞧這小皇後,到底是平民出身的,只是傳了點消息,人就慌亂到坐不住了,用了這些小心思。

看來也是姑母讓人在宮裏散布的話,讓一向自己遮蔽了自己雙眼、雙耳也失聰了的皇後娘娘,終於聽見了。

崔綾福了福身子,“娘娘萬安。”

她拎起臂彎之中斜挎著的精致的食盒,微笑著將她帶來的糕點送上:“聽說娘娘愛吃甜食。正巧家裏的廚子手藝還能過得去,便自己拎了一些過來,想請娘娘品嘗一二。”

岳彎彎握著亂發的手掌微微一頓。她停了少頃,將那一綹鴉發別入了耳後根,回轉神來,看向滿面春風,嬌俏清麗,容色宛若灼灼桃花般的崔綾,一瞬不瞬,崔綾問她臉上可以有汙,怠慢了娘娘,岳彎彎才收回了目光,道:“崔娘子你真是客氣了。不知崔太妃可還好。”

崔綾將食盒放在一旁,“姑母身康體健,只是常覺孤單,所以讓臣女多多入宮來陪她,我便說了,這後宮裏的事都是皇後娘娘做主,哪能不經過娘娘點頭,就擅自這麽頻繁出入宮闈的?”她笑了笑,露出歉然之色,但仍極是大方地道:“娘娘,所以臣女這也是,無事不登三寶殿,有求於娘娘啊。”

岳彎彎懂了。

只是,怕還有別的意圖吧。

崔綾以往來宮裏的次數很少,怎麽突然想著與崔太妃多走動了呢?

在聯想到最近的風聲,岳彎彎很難不懷疑,她對元聿仍然舊情難忘。

她是崔家的嫡女,只要她想,以後入宮的機會也是極大的。就算,她以後獲得如崔太妃一樣的恩寵,都不足為奇。

岳彎彎放下了象牙篦子,悶聲不吭。

“娘娘,其實臣女此次來,還有一樁心願未了。”崔綾見她說話,便闡明了來意。

聽說這小娘子馬球打得好,沒想到說話也厲害。岳彎彎當然知道她是什麽樣的“心願”了。

“你說吧。”

她坐在鏡臺前,花面交相映,粉腮桃紅,柳眉翠羽。

崔綾知道皇後有幾分美貌,不過,她最引以為傲的便是自己的美貌,又怎會在岳彎彎面前輸了氣勢?

她的粉唇微翕,目視著從軒窗旮旯裏洩露的一線紅光,似有幽微的粉塵在光束之中游動。她嘆了口氣,用一種極其惋惜的口吻,道:“娘娘,崔綾自知,這番話說來僭越,也實在不夠光明磊落,然而臣女的心中肺腑之言,憋在心口,實在已經很長久了,若不對娘娘說,實在不知還能再告訴誰。何況,臣女此番前來,也是為了求得娘娘的成全。”她頓了頓,再度啟唇:“臣女仰慕陛下,且仰慕多年了,這一次若陛下答應選妃,臣女想入宮陪伴陛下,也服侍皇後娘娘,位分高低,寵愛與否,其實臣女心中並不介意。不敢求娘娘助我,只盼娘娘信我、容我。”

岳彎彎問她:“你這番癡情,為何不告訴陛下?”

崔綾垂目,有些自失:“家中教養如此,臣女心意,不敢就這麽對陛下坦白。因實在是……臣女也不知該如何說。”

岳彎彎不客氣地道:“其實,你有崔太妃助你,又何需本宮來助你?你說不求本宮相助,這是自然了,崔娘子是五姓貴女,心裏只怕也不那麽看得我的出身。既然都只是場面話,你可以提,我也可做場面上的答應。只是現在還沒開始選秀,崔娘子便迫不及待粉墨登場了,入戲卻是極快。你讓我容你,可是你之所求,卻是我的夫君。你讓我把夫君分你一半,教我如何能容?我們都是女子,你心裏有多不待見我,我便有多不待見你,所以你明白的吧。”

只見崔綾微怔,臉色稍變,岳彎彎又道:“崔娘子是五姓貴女,我聽聞貴女通文字習教化,崔太妃更是當年名噪一時的才女,崔小娘子必定也是非常聰明的了,那就不要想當然地以為別人都是傻子!”

崔綾怔住。

岳彎彎蹙起了柳葉細眉。“還有別的話麽?”

崔綾倒是沒想到,這個皇後比她想象之中的棘手。

她露出了懊悔的神色,垂目認錯,“是臣女鬥膽了。只是,臣女也是一時心切,娘娘恕罪。”

她激動之下,竟起身,主動對岳彎彎行叩拜大禮。

岳彎彎起初只是皺眉,然而見到她這般模樣,竟又一時之間楞住了。

這宮裏,連宮人都傲慢至此,何況崔綾這樣的士族嫡女,她竟為了元聿,做了一件在她看來簡直卑微到了泥裏的事,向她這麽一個她明明很不服氣的皇後,行稽首大禮,雖說口中是為了請罪,但也萬不至於如此。

她忍不住道:“你……真的很愛陛下嗎?”

她恍惚了一下,沒留神,竟露了軟弱,將這話問了出來。

可既已問出,便收不回了。

崔綾直起身,目光堅定,擡眸仰視岳彎彎道:“是的,臣女戀慕陛下至深,當初打馬球時,臣女就盼著他能記得臣女了,那個時候,我們是對手,可是臣女卻為陛下的球技深深折服,也為他的風度所深深欽佩。臣女那時就想,既然先帝陛下已經有了默許,那麽臣女就算鬥膽肖想,又有何不可呢?”

“你……”

崔綾清澈的嗓音突然大了幾分:“娘娘,臣女自以為這幾年,言行並無不妥之處,也絕沒做過任何對不起皇家,對不起陛下之事。當初我的父親有意試探先帝的心思,先帝聽了我父親的話,也是撫掌而笑,誇讚了臣女,說臣女嘉言懿行堪為表率。後來,這神京城中無人不知,臣女崔綾,將來必然是秦王殿下的王妃。臣女也一直在想,既然大家都知道了,臣女便也只能當自己是秦王殿下的人了,再也不去想其他的男子。那個時候還身為秦王殿下的陛下,他心裏一定也清楚吧,可是他若真的不喜歡臣女,為什麽又不拒絕,臣女想了很久,真的很久,輾轉反側,患得患失,直至、直至迎接娘娘的鳳車從南明城駛入神京。”

“啟稟娘娘,娘娘既然要真誠,臣女就不敢欺瞞,再說些場面話欺哄娘娘。可是陛下,他真的對臣女沒半分那樣的心思嗎?他為何當初不拒絕家父的高攀,為何當初不反對提議。這婚事成了人人心照不宣的事,臣女……”

說到這兒,崔綾忍不住,掩面低泣了起來。

哽咽、抽噎的聲音不斷地從她掌縫之間溜出。

岳彎彎卻猶如一尊石化的塑像,猶如一塊腐朽的木頭,僵立當地。

是啊,為什麽呢。

如果崔綾說的是真話的話,辜負她的,不也正是元聿麽。

她憑什麽去責怪崔綾,討厭她?畢竟在崔綾看來,她才是恬不知恥、鳩占鵲巢的那一個!

她發現自己的雙腿已開始發顫,幾乎不再能立得住,她想要開口,然而咽喉似也喑啞,再也發不出完整的聲了,岳彎彎平覆了許久,閉了閉目,只覺得眼前陣陣昏花。

崔綾後來是如何離開的甘露殿,她也不知道了,只是在崔綾走了以後,她便有一個人在寢殿枯坐了一個時辰,身上早已發了一層熱汗,連同那風寒一齊發作了起來,她忽然彎下腰,咳得撕心裂肺。

整顆心臟好像已經麻痹了,肺腑也生疼欲裂。

天色已黑,妝成要來點燈,沒想到撞見這情狀,嚇了大跳,立刻就派人去太醫院請人了,又讓清毓速去朱雀宮。

元聿是在江瓚走了以後才來的,皇後的咳疾似又嚴重了些,江瓚開了新的藥,她可憐兮兮、面若白紙,靜臥在榻上不動。元聿握住了她的雙手,握得緊了一些,將自己的溫度渡給了她,低聲道:“彎彎,還難受麽?”

作者有話要說:  都是芋圓幹的好事呀,現在全部東窗事發了~

崔綾的段位比傅寶胭如何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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